Evernote最近麻烦不断（中文版叫印象笔记，现在是两家公司）。

有老员工在 Hacker News 发文，上个月，Evernote所有老员工都被裁了，一个不留。

【资料图】

看样子，这个曾经风靡一时的产品，命运还在下坠。可以说是一手开辟笔记工具市场的 Evernote，过往如此成功，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？

今天想聊聊他的故事。先从近况说起。

今年 1 月，2004 年成立的 Evernote，被 2013 年成立的移动程序开发商 Bending Spoons 正式收购。2 月开启第一轮裁员，裁掉了 129 名员工。官方理由是亏损多年，长期来看不可持续，而业务和剩余员工会迁到 Bending Spoons 的总部意大利米兰，便于协作管理。

4 月，ChatGPT 全球大热，带火了大模型，Bending Spoons 说要借 AI 之势，给 Evernote 开发新的产品功能，创造更有成本效益和效率的业务，重夺市场地位。同时，宣布 6 月涨价，年度个人订阅费从 69.99 涨到 129.99 美元。

先精简人员统一管理，再借势宣传发布新产品，实现盈利，参考用同样套路在大模型时代焕然一新的微软，本来我非常期待 Evernote 是否能枯木逢春，没想到演变到这一步。

说起来真是让人唏嘘感慨，2015 年之前，用“风靡一时”形容 Evernote 一点都不为过，这些年的发展，如果按0到1，1到10，10到100划分阶段，其成败，是绝佳的参考范本和反思素材。

0-1 阶段

Evernote 始于创始人 Stepan Pachikov 的个人追求。这点我非常同意，做自己需要的产品，是一条高效且更容易成功的路。

好产品都有一个美好且应用面广阔的愿景，Pachikov 的目标，也是愿景，很宏大——克服人类记忆的局限性。作为一名在苏联生活过的科学家，他亲眼目睹了几代人的文化和集体记忆如何因国家的崩解而丢失。“30 年间，我丢失了太多东西。名字，笑话，事实，朋友，经验。我可以重新学习所忘记的，但我无法回到我的学生时代、大学时代。”

对历史的记录，是一种能力，也是一种权利。所以，Pachikov 想记住一切。但绝大多数人只停留在这一步，只有想象，但真正的牛人会把想象变成现实，创造未来。

Pachikov 就是这样一个人。90 年代，他和国际象棋大师朋友合作，设计了一种游戏，鼓励发展手写能力，引起了苹果公司的注意，最终，演变成世界上第一个商业化的手写识别软件，Paragraph。后来也在 Evernote 中成为了亮点功能。

2002 年，他在“记住一切”的愿景上继续探索，想开发一种能够在人与计算机之间充当媒介的技术，类似现在 Elon Musk 的 Neuralink 神经科技公司研究的脑机接口。当年技术不支持，于是，Pachikov 研究出了 Evernote 的原型。

他对产品定位的理解非常清晰，记忆不重要，重要的是检索。“记不住某人的名字，你就会看起来很笨。记忆和智慧是融为一体的。我们有几十万条信息，但如果找不到，就毫无用处。这是我自己需要的产品。”

和 Google 的理念不谋而合：未来，知道如何检索信息比记住信息重要得多。20 年后的现在，这一点成了现实。

两年后，发布了 Evernote 的 Windows 测试版。当时微软控制了近 94%的客户端操作系统市场。产品处于最早期，原型粗糙，但核心功能已经存在，包括在 Paragraph 首创的电子手写识别技术。

这一点现在看也是非常正确的，我们经常讲 MVP——先用最快的方式做一个可用的产品原型，然后测试产品是否符合市场预期。但用户实际想要当下可用的完整产品。所以，更好的方式是做简单且完整的产品，它不是复杂事物的 0.1 版，而是简单事物的 1.0 版。我做墨问便签也是，每个阶段的版本是相对完善的，闭环的。

0-1 阶段，Evernote 拥有了一个勤奋有创造力有技术实力的 CEO，一个美好且应用面广的愿景，一个清晰又前瞻的独特产品定位，一个粗糙但完善的产品，以及一个良好的市场。每一步都足够正确。

2006 年， 商业眼光更敏锐的 Phil Libin 成为 CEO，带领 Evernote 进入了下一个阶段。

1-10 阶段

Evernote 正式进入公众视野的时候，赶上了移动互联网浪潮，这是它成功的关键一步，也是我们现在能看到的 App 版本来源。这一步，诠释了什么叫产品规划，不是追赶潮流的结果，也不是拍脑袋拍出来的，而是靠长出来的。

Evernote 的承诺是帮用户记住一切，记录+检索，核心能力有一点就是——可访问性。这就意味着移动。在 2006 年，移动领域前景不明的情况下，Libin 从产品愿景出发，下了重注。这是一号位真正的要做的事。“我们并不是预测了移动设备的崛起，而是认为移动设备对我们的成功至关重要。”

2007 年 iPhone 推出，被称为“最具有革命性的一刻”，我们看待智能手机的方式改变了，这一年，Evernote 也在 App Store 上发布了全新的 App 版本，被迅速引爆。“产品干净、时尚，使用感非常棒。”一切都是最好的时候。

在 Evernote 上，每一条信息，比如手写笔记、录音、图片、文档、URL，几乎所有可以在网上找到的东西，都是一条“笔记”，可以在几秒钟内，在多个设备上保存、存档和同步，而且支持多条件搜索，比如日期、关键字、主题、位置以及条件组合，体验绝佳。

十几年后的今天，国外有人总结 3 个最常用的工具网站，Evernote 作为做笔记和整理想法的先进工具，还在其列，另外 2 个是计划任务和做个人网站的 Notion，做任务和项目管理的 To-do-List。

MVP 找到了。到了 2008 年，硅谷的生产力崇拜已成大势，Evernote 作为生产力工具，顺势推出内测版。

但 Libin 相信，“我不需要现在从用户身上榨取钱。我们采取长期贪婪策略，相比付钱，我们更宁愿你留下来，然后在余生里拿走你的钱。”对用户来说，使用的时间越长，存储的内容越多，价值就会越高，迁移成本也越高。所以，大部分增值功能都是免费的。每月 5 美元的付费订阅，唯一的好处就是存储空间更大。

这个策略，长期看，确实是正确的，但是短期，公司经营的现金流问题，也需要解决。现在从平台到工具，主流思路一般是卖广告。但当时 Evernote 没有，广告不在他们的基因里。

因为付费率极低，直接后果就是融资艰难。2008 年 10 月，公司账上只有三周的现金，Libin 意识到 Evernote 作为一家公司，虽然产品很受用户欢迎，但没有稳定现金流，无法生存，第二天，就要宣布倒闭。这是所有创业公司共同的痛点，绝大多数也死于此。

生死存亡之际，奇迹发生。前一天晚上，一个痴迷 Evernote 的瑞典科技企业家捐款了 50 万美元。公司活下来了。这大概是好产品的魅力，也是其竞争力和护城河所在。产品，对目标用户来说，好用，就是一切。没有别的。

虽然资本市场不欢迎，Evernote 凭着自己的绝佳产品体验和基本等同免费的强大号召力，用户数迅速增加，很多用户自发推广，平均每天新增 4 万个用户。2011 年初，Evernote，拥有 80 名员工，超过 1000 万用户，年销售额约 1600 万美元。开始盈利。期间，Evernote 也斩获一系列融资，总额超过 1 亿美元。

1-10 阶段，在愿景引导下，Evernote 拥有了一个极具战略眼光的 CEO，一个体验极佳的产品，一个移动互联网浪潮中崇拜生产力的市场，以及一个奇迹。

站在当时看，每一步对 Evernote 来说都足够正确，比如体验第一、免费增值、长期增长、缓慢盈利。只是，经营企业，没有一以贯之的战略。过去可行的，未来不一定好用，战略是解决问题，达成目的的路径，而不是目的本身。

哪些长期坚持，哪些迅速调整，要持续回答。这些问题，Evernote 在 10-100 阶段搞砸了。

10-100 阶段

2012 年 Evernote 进入中国，还是 CEO 的 Libin 说 Evernote 要成为一家百年公司——“我们认为自己是个人生产力工具，目前距离上一个生产力工具革命 Microsoft Office 已经过去 25 年了”。2013 年估值超 10 亿美元，绝对的硅谷宠儿。钱多得花不完。

我也是差不多 2010 年开始用国际版的，是 Evernote 这头大象的老用户，后来迁移到了印象笔记中国版，当时我分门别类累积了几十个笔记本，剪藏的笔记和自己的日志更是成千上万。

印象笔记 6 周年那会，我还写过一篇文章，聊和官方账号发生的小故事，当时我反馈 Markdown 这个需求的开发情况。放在文末了。

虽然是一个小插曲，但很耐人寻味。千里之堤，溃于蚁穴，作为一个生产力工具，对于千呼万唤、显而易见的需求，他们至少做了三年，也让我对 Evernote 产品“体验第一”的印象有了动摇。这个公司大概率没有把精力放在 Evernote 上了。

那他们干啥去了？

大概率是因为资本不断介入，对公司的盈利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。Evernote 开发了一系列新产品。

2011 年，Evernote 在六个月内推出了三个毫不相干的独立产品，问答应用 Evernote Peek、食物自拍应用 Evernote Food、 联系人管理应用 Evernote Hello。不用知道它们具体是干啥的，因为确实没有什么用处。

为了挽救局面，2012 年 Evernote 利用最新一轮融资，顺利拓展了中国市场，这个决策是正确的。

8 月又推出了 Evernote 企业版，一年内用户从 1200 万增长到 3800 万，这个决策也是正确的。问题是，企业版关键的团队协作功能，很差。

这是 Evernote 偏离产品愿景、偏离主流技术趋势的后果之一。Libin 认为，响应速度对 Evernote 体验至关重要，检索和结果之间的延迟应该尽可能小。所以在所有竞品都关注云的时候，仍然在本地存储上使劲。后来，Box、Dropbox、iCloud 和 Google Drive 主导了在线存储。Slack、Notion 也弯道超车。

错误还在持续发生。2013 年，Evernote 发布了被公认是错误最多、最不稳定的版本，吐槽遍地。但是已经不关心产品的 Evernote 转身开始卖品牌实物商品，比如背包、手写笔。

2015 年，新 CEO Chris O"Neill 走马上任，裁撤了过去扩张的产品线，专注到核心产品中，“我们的目标是长期持续改进 Evernote，投入核心产品，使其更加强大和直观，同时，提供用户经常要求的新功能。”

一系列操作试图挽救公司于水火之中。

第一，调整定价，挽救现金流。严格限制免费功能。只能在两台设备上同步 Evernote 数据，内存限制 60MB。Plus 和 Premium 级别的价格上涨 40%，分别提高到每年 34.99 美元和 69.99 美元。

第二，从自己的数据基础设施迁到 Google Cloud 上，重归云的技术趋势。

第三，推出真正基于团队协作的产品 Evernote Spaces，挽救企业市场占比。

2017 年，Evernote，重新实现了盈利。但是一切都太晚了。

团队的生产力工具市场已经饱和，成熟且好用的产品比如，ChatGPT 之前破新增用户记录的实时通信 Slack、在线存储的 Google Drive，用于个人和团队协作的 Google G Suite。Evernote Spaces 赢面太小，没能实现从个人产品到协作产品的飞跃。

个人笔记工具市场，Evernote 无论是设计风格，还是工具生态，终成时代的眼泪。“一代人有一代人”的应用，大家是喜新厌旧的。Notion 成为了新一代的、更酷的生产力工具代表。

10-100 阶段，Evernote 失去了一个能做出关键正确决策的领导者，失去了一个可靠的核心产品，失去了原本占据引领地位的市场，也失去了奇迹。

原因种种，资本影响，领导者偏颇，市场无情。创新者常有窘境，市场反应要灵敏，但专注同样很重要。

做产品，如何成功？如何持续成功？我习惯参考乔布斯。作为一位站在科技与人文十字路口的传奇企业家、艺术家和诗人，乔布斯性格之复杂，成事却又看似如此简单。我总结其实核心就 2 点：足够勤奋，足够正确。

Evernote 做到了第一点，但没能持续做到第二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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